第回只给一个人看
尚洪宝买的是普快,并且是那种老式绿皮列车,车上人并不是很多,几乎都有坐。这种车虽然速度慢,但有一个好处,适合旅客之间聊天沟通,所以不会寂寞。尚洪宝喜欢坐这种车,因为他的许多生意伙伴,都是在车上交流时结识的。
果不其然,他刚找到座位,立刻就和同座的几个人搭上话了。
当时,他想把随带的提包举上行李架,但感觉有点沉,旁边人立即站起来说:“来,咱俩人的,”然后帮他托举上去。他连声道谢,那人说不客气。这是个中年汉子,方面阔耳,身体强壮,着绿汗衫绿裤子,一看就是军人。
放好提包,他又把绑在在一起的四盒糕点,举上行李架。
“大热天的,买这么多点心?”军人问。
这次去刘霞老家,他肯定要带些礼品,但带什么好呢?他考虑家家都有孩子,还是买些糕点糖果合适。他花钱向来不含糊,四盒糕点都是自选的精品、并且最大盒包装,每盒将近元,分量都在七斤多。
“老家亲戚多,所以多带点。”他笑着回答。
“这还叫多?”对面的一个男人搭话:“我跟你说每年我回老家扫墓,光点心盒就得20个,一村全是亲戚,辈大的都得孝敬。”这人四十岁上下,眉清目秀,一脸的机灵,像是个跑业务的。
“我是说现在点心哪没有啊?到当地买不行么?受这累干嘛?”军人说。
“不不不,不行,要说糕点,还得说北京稻香村的,外地真不行。”说话的也是个中年人,老实巴交模样,像个公司职员。
“对,我就是这么想的,”尚洪宝买的都是稻香村糕点,他说:“现在我就闹不明白,有些北京特产,只要出了北京,味道就不是那样了。最简单的就是红星二锅头,到了天津你再看,还是这个名字,连商标颜色都不一样,厂家也变了。你说全国都爱喝北京的,那你就让他卖呗,换什么厂家啊?换了口味指定不一样。”
“那可不行,”业务员说:“这就叫地方保护主义,你们可能不知道,我成天在外面跑最清楚。现在有些省长就公开讲话,钱只能进省不能出省。什么意思?就是你和他们省做生意,给他送货成,要钱没戏。这不我就要钱去么?”
“你是干什么行当的?”尚洪宝问。
“推销医疗器械的。”他果然是业务员。他问尚洪宝:“你是干嘛的?”
“搞建材的,”说完他拿出名片,发给每人一张。他的名片头衔很大,是专门找一个起名公司给起的:振宇现代建筑材料经营公司,名字叫“宝歌”,职务:总裁。
“振宇,”军人说道:“有个叫吴振宇的。”
“知道,那是我同父异父兄弟,高丽的,人民军大将。”
大家都笑了,气氛很融洽。
在靠车窗处,有一个年轻人一直没说话,戴付琇琅眼镜,大学生模样,埋头在手提电脑上不停敲打。
这时,业务员看着他说:“兄弟,你这是写什么呢?”
“小说。”
“喝,作家啊?”
“不是。”
“文学青年,”军人说了一句。
“也不是。”
“奥,我知道了,”业务员说:“你这叫着网络小说,和那个台湾的痞子蔡一样,靠点击流量挣钱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写给谁看啊?”
“给我女朋友。”
业务员一听这个来情绪了,说:“小伙子,别写了,来聊会,我跟你说啊,咱们这是夜车,长夜漫漫无心睡眠,根据我的经验,老爷们儿在一块,只有聊女人最能打发时间。给我们说说,你女朋友是哪的?”
“网上的。”
“啊?网恋啊?”
“是的。”
这时,那个一直没言语的“公司职员”说话了:“小伙子,那你可真的注意了。我跟你说现在这网聊都是假的,你聊半天连他公母都不知道。我们单位就有个真人真事,一个女人与人家网恋,最后觉得对方人不错,按地址上门去找人家,你们猜怎么着?”
大家都看他。
“对方是个男孩,刚12岁。”
大家都表示感叹,只有大学生说道:“那有什么啊,无所谓。”
业务员说:“你干脆就说说你的事吧,我还真想听。甭看我这岁数了,就对搞对象感兴趣。”
大学生说:“我的事其实很简单,开始在网络发表一首小说,是回忆我父亲的。连发几期都没人看,后来只有一个人给我留言,夸我写的好。这是第一个夸赞我的人,我很感动,也很感激,于是就开始继续写,就写给她一个人看。”
尚洪宝开玩笑:“你这是不是就叫处女情结啊?”
大家笑了,但大学生没笑,很认真的说:“也算是吧,我很注重第一次。”
军人问:“你写了多少期了?”
“多期了。”
“啊?都写啥啊多期?”业务员。
“就是生活琐事。”
“那得写到什么时候啊?”
“永远吧。”
尚洪宝说:“那就让她赶快出来吧,别给孩子累着。”
“我觉得不写更累。”
“为啥?”
“爱都无法给予,人人都说拥有爱很累,我认为是有爱给不出去,才是最累的事情。”
公司职员:“写东西都要有个主题,你这个主题是什么呢?”
“生活不是主题么?你们知道《红楼梦》吧?曹雪芹写的,这一百多年成天研究,出了多少个红学派,红学家,但人家曹雪芹咋说呢?人家就说虽然穷困潦倒、不久于世了,但愿意把人生经历的每一个细节,都认真记录下来,留给后人就行了。实话实说:曹雪芹没主题,主题是后人绑架他的,他只想叙述他所知道的生活。”
大家不言语了,看得出来,这些人可能只看过电视剧,一个都没有正经八倍的看过《红楼梦》,尤其尚洪宝,繁体字许多他都不认识。
大学生接着说:“譬如你们刚才聊天,我都听见了,也都记下来了,明天就可以写一篇给她看,只要她爱看就行,她喜欢就是主题,我是写给一个人的,别人怎么看不重要。退一步说,我们聊天有主题么?其实也有主题,如果记录下来,就是告诉后人列车上聊天很惬意,这不就是主题么?所以主题不一定就是《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》《加里森敢死队》……”
公司职员说:“我的意思是你对网友这么痴情,这么喜欢她,她到时不跟你咋办?”
“我喜欢她,她就必须要跟我么?这是个伪命题,也是悖论。首先,我喜欢她,并不是想让她跟我结婚;其次,她爱看我写的东西,也与我的人无关,只是赞赏我的才气。这本是风马牛不搭干的事情。譬如说,我喜欢林青霞,喜欢真由美,喜欢陈冲张瑜刘晓庆,就都想让她们归我么?”
业务员说:“我跟你可不一样,我喜欢外国影星,你看那玛丽莲梦露,那大屁股跟马似的,看着就带劲。虽然得不到她们,趴我老婆身上时,想的也是她们。”
军人问大学生:“你是大学生吧?”
“我是北师大的硕士研究生。”
“喝……”大家一片唏嘘。
“学什么专业?”
“哲学。”
军人说:“你看你看,我还猜对了,一听你说话,专业不是学哲学,就是心理学。思维方式就不一样。”
公司职员说:“有本事,毕业去米国留学吧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怎么啦?”
“米国没人买哲学。”
大家又笑了,军人说:“我们这么侃山影响你思路吧?”
“错,恰好相反,我很爱听你们聊天,因为能激发我的思想火花。”
“火花?”
“对,”他拿起一个小本子让他们看,说:“你们说话时,凡是给我带来灵感的金句,我都记录下来,回去展开写成文章。”
业务员说:“卧槽,你真用功,我要有闺女一定嫁给你。”
“不会的,你绝对不会。”
“为什么不会?”
“海子就是原因。”
海子是当代诗人,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,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,后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,年仅25岁。
在自杀前的那个星期五,海子见到了他初恋的女朋友,她已在深圳建立了自己的家庭,对海子很冷淡。当天晚上,海子与同事喝了好多酒……
第二天早上酒醒过来,他问同事他昨天晚上说了些什么,是不是讲了些他不该说的话。同事说你什么也没说,但海子坚信自己讲了许多会伤害那个女孩子的话。他感到万分自责,不能自我原谅,觉得对不起自己心爱的人……
(待续)